记得当年我和邓刚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学习期间,看到上海的山东籍老作家峻青先生(写《黎明的河边》那位)访问东北后,在《作家生活报》上撰文,深情地谈到抗战时期的东北流亡作家,也谈到改革开放新时期出现的“新东北作家群”,其中也提到了正在文讲所进修的邓刚和我。仅一句提及的话便令我激动不已,说明我对东北流亡作家前辈的尊敬程度,因此也强化了向他们学习的自觉性。鲁迅先生称赞萧红“叙事和写景,往往胜于人物的描写”,茅盾先生指出她的小说有散文化特点,我自己的小说写作也有这样的情形,原来自己都当缺点看待,后来也索性当特点发挥吧,便在“叙事和写景”及结构散文化方面,不仅不改,而且有意为之了。这种学习,几乎在我的长、中、短篇小说,甚至散文里都有,即写小说时也发挥散文的长处,写散文时也吸收小说的笔法。我的长篇小说处女作《绿色青春期》,结构方面的散文化颇受萧红影响。比如全书结构以一年十二个月为经,每月一章,共十二章;以我一个红卫兵入伍的新兵的军营生活感受为纬,生活流式地描写军营文化在“文革”期间的新状态。第十一章这个月,却总共只有三句话,三十九个字。这一方面是结构的需要,更是受了《生死场》结构的影响。《生死场》一共十七章,而第十一章《年盘转动了》,只有三行六十五个字:“雪天里,村人们永没见过的旗子飘扬起,升上天空!全村寂静下去,只有日本旗子在山岗临时军营门前,振荡地响着。村人们在想,这是什么年月?中华国改了国号吗?”而《绿色青春期》第十一章的三十九个字,比《年盘转动了》还少二十六个字。还有,《绿色青春期》一开头对寒冷的描写:“那个早晨我几乎无法形容有多么寒冷……离县城十来里远的松花江冻有三尺多厚的坚冰,同时上去几十挂马车十几辆汽车保证压不塌。可寒冷那鬼东西却像有把神刀似的,毫不费力就把钢铁样的冰层割开几里长几里长的大口子。江冰开裂时传出巨人受了刀割而宁死不屈般的沉重呻吟声,我们在城里都听得见。从大江上分出来的小河只剩浅浅一点水在冰下流,小河上分出的细汊子干脆就冻实心了,冻死的小鱼嵌在透明的冰里看去活生生的,准是正游着突然就冻住了的。最厚实最能忍耐的大地也冻裂了,甚至有些人家的单层窗玻璃也会冷不丁嘎巴一声冻裂了璺。好出风头的风冻住不刮了,老是呼啦啦响的红旗冻住不飘了,不管是家家的白色炊烟还是工厂的黑烟都像快要冻僵了,像一条又一条奄奄一息的黑龙白龙无力地向天上爬。麻雀那最没出息只会在热闹时凑热闹的小贼东西怕冻破了胆似的躲在屋檐下的窝里不敢出来,屋檐下一挂又一挂的大冰溜子被冻急了眼,谁的手一碰到它立刻就会被咬住……”其中不仅对寒冷拟人化的描写是向《生死场》和《呼兰河传》学习的结果,借景物描写烘托时代气氛,及描写天气时使用的冷峻的幽默与讽刺,都有萧红笔致的影迹。我在另一部长篇《不悔录》中,也借鉴了《呼兰河传》顺时的结构框架和自传体小说的叙述语气。如第九章第七十九节《买了个鱼缸》,也短短五行字:“我忽然羡慕起鱼来,于是买了个鱼缸,并且放在办公室阳光可以照到的阳台上。我想养两条鱼。每天能看看鱼在水里游,多好啊。但鱼缸放了两天我又拿走了。我想,人家鱼活得好好的,干吗买奴隶似的圈进小小鱼缸里,让它只能看见光明,而连一米前途也没有啊!”其他几个直接用人物命名的章节,也借鉴自《呼兰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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